章子怡因為主演《臥虎藏龍》而成為“中國軟實力”的一部分,但她認為中國和好萊塢比,軟件還不夠有“實力”。王軼庶 攝
章子怡:我覺得我嫂子也挺成功的
致敬詞
章子怡以中國速度贏得了最年輕華人國際偶像的地位,不僅成全了自己的中國夢,還成為輸出中國形象的最重要的文化符號之一。她理所當然地成為中國夢的標志性人物。
□本報記者張英
章子怡的個人成長史,本身就像一部勵志大片———生長在北京的章子怡,在娛樂圈沒有任何背景,她父親是電信局干部,母親曾是一所幼兒園的老師。8歲那年,因為章子怡個子瘦小,母親把她送到宣武區體校學體操,沒想到學校沒有體操班,章子怡改進了宣武區少年宮學習舞蹈。
11歲那年,章子怡考入了北京舞蹈學院附中,開始了她6年的民間舞專業的學習,1994年她在全國桃李杯舞蹈比賽中獲得了表演獎。不甘心一輩子做舞蹈演員伴舞的章子怡,1996年考入了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
1998年,大二學生章子怡因接拍了張藝謀導演的《我的父親母親》,順利步入影視圈,第二年,被李安選中,主演了影片《臥虎藏龍》。
拍《十面埋伏》的時候,章子怡有一個鏡頭,需要躺在雪地里一動不動。她一次又一次嘗試,身體僵硬、嘴唇發抖,以至于副導演也看不過去了,終于對她說了一句話:“子怡,你沒有臺詞!”章子怡期待表揚,每次拍完戲她都會多等10分鐘,但她沒有一次得到回音。張藝謀如此,李安如此,好萊塢依舊如此。看上去她是一個一帆風順、得到成功很快的人,實際上她是一個得到表揚很慢、很艱難的人。陳凱歌感慨說,章子怡的成功不是表面那么幸運。6月27日,在“中國夢踐行者”致敬盛典中,頒獎嘉賓倪萍說章子怡這次的表揚不需要等待太久,她因為“成為輸出中國形象的最重要的文化符號之一”而受到致敬。
提出“軟實力”概念的美國人約瑟夫·奈,在北京奧運會前列舉一系列中國軟實力的象征,其中就包括章子怡主演的《臥虎藏龍》。在屈指可數的有全球號召力的華人影星里,章子怡是最年輕的一個。
在30歲來臨時,章子怡帶著一部《非常完美》,她多了一個人生角色:電影制片人。
生活是需要一點苦難的
南方周末:你一直希望得到表揚和認可。你第一次得到認可是什么時候?
章子怡:大家都知道我拍《臥虎藏龍》的那段經歷,那會兒我是個新人,只拍過《我的父親母親》,在表演上沒有太多經驗,第一次拍古裝戲,而且又有很多動作戲,在180多天的工作里,我真的很緊張,面臨巨大的壓力,一個人熬著,沒有他人可以傾訴。整個拍戲的過程里,我一直渴望得到李安的認可。
李安的風格不是手把手地教你,看你演兩三遍,他就讓換個方式,十幾遍幾十遍下來,他說,我要第三次的頭,第十二次的中間,第八次的尾。他從不說我演得好不好,我只能通過觀察他看監視器的表情,猜測他的滿意程度。
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那可能是他的一個很特殊的訓練方法,很適應當時我的狀態,他用那樣的方法對一個新人進行激勵,直到拍戲結束。關機那天,李安終于抱了我一下,他對我說,“我很感動,看得出你特別努力,你的表現很好,我非常滿意,這部電影會讓你很開心的。”我當時的反應是嚎啕大哭,因為他給了一個認可。回想起來,那段時光和經歷對我的人生是一個很大的鼓舞。
南方周末:這個認可對你來說意義有多大?是不是讓你獲得了一種自信?
章子怡:拍完《臥虎藏龍》這部電影,我有了從未有過的一種踏實感,李安的肯定讓我明白一個道理,你的努力會有回報的,只要你用心去做。
自信是后來有的。《臥虎藏龍》得到肯定以后,它獲得了奧斯卡四項大獎,在國際上廣受好評,中國觀眾又開始重新認識《臥虎藏龍》,那個時候我才覺得,我拍這個電影的辛苦是值得的,我受委屈再辛苦再痛苦都是值得的。
就像一個女人會經歷生育的痛苦,可能沒有經歷過的女人不會覺得那有多疼痛而理所當然地認為那是簡單的,但是經歷過的女人也不會對此就充滿恐懼,相反她仍會再生第二個,原因很簡單,因為她從做母親中得到的幸福感遠遠超過了那一時的疼痛。就像我拍戲,其實每部戲都很辛苦,都會遇到困難,都有挫折感,但當拍完以后,我會忘記所有一切痛苦。
南方周末:這一面是別人看不到的。
章子怡:現在有更多的人理解,電影不只是那一瞬間的,你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比如說《梅蘭芳》里我演孟小冬,我的戲就二十五分鐘半個小時的樣子,但我花很多很多的時間,走臺步學老生,這里的苦旁人可能就看不到,也想象不到。
我拍《騎士》的時候,天天做噩夢,老夢見自己掉井里,然后被蛇纏著,就是因為臺詞里有很多讓你做噩夢的詞匯。而拍《非常完美》,我就每天好興奮,雖然我也比較累,工作量比較大,但是我的心情很愉悅。
每一次接戲我不是拿它當作一個簡單的工作,它是我的事業,我尊重每一個人物。
南方周末:為什么不用替身,要自己吃苦呢?
章子怡:一個角色成功,或者一部電影成功,真的沒有偶然性。必須是你一點一點把它學到身上,你才可以很自如地展現在舞臺上,這個是不能投機取巧的。我覺得生活是需要有一點苦難的,這樣你會更加地珍惜,更加地尊重你現在所得到的一切。
好戲不是演出來的
南方周末:回過頭看自己演的電影,最喜歡哪一部電影?
章子怡:現在不敢回頭看自己的電影,等再過十年或者更長時間,我再回頭看每一部電影,也許會覺得那是一段段非常美好的回憶。
南方周末:怎么看你合作的這些導演,張藝謀、李安、馮小剛、王家衛?
章子怡:我覺得這四個導演,都是很優秀的導演。他們各自有各自的風格,也很難去對他們進行比較。
我是很幸運,從小出道的時候,可以跟著好的導演一步一步走,所以沒有走過太多的彎路。他們對表演都是有一定的掌控力的,他們知道要什么,知道什么樣的表演是不過的,知道這個分寸、火候,跟他們拍戲,能學到很多東西。
南方周末:談談《2046》吧,和王家衛合作愉快嗎?
章子怡:頭一回沒看劇本先接戲。因為王家衛導演的拍攝方式,大家都不陌生,他是沒有劇本的,而且多變。作為演員,你沒法做功課,提前背一下臺詞,或者看劇本。
這個電影反而讓我的表演有進步。因為沒有劇本,要拍的很多場面,你不知道是怎么發生的。后來發現你不是在演一個人物,你是在感受自己,只不過自己轉換了一個角色而已。戲不是演出來的,不是說你提前背好臺詞,有多么地熟練,你就可以把它塑造得多么地完整,不是這樣。
電影里有段戲,我看到梁朝偉離開這個房間,拿了錢給我,我演的白玲內心那種痛苦,那種被刺傷的心情,是沒有辦法去準備它。她的百感交集,在她心里面,這個是演不出來的。那一瞬間的空氣可能也不一樣,溫度也不一樣,呼吸的這種頻率也不一樣,這是最精彩、無法重復的。好的戲不是演出來的,而是你的感受,你的體會,你的心。
南方周末:怎么看自己的成功?
章子怡:我覺得我嫂子也挺成功的,她沒有事業,但是她有兩個可愛的孩子,她有一個幸福的家庭。然后她有我們所有人的愛,我覺得她很成功。成功沒有辦法拿一個標準去衡量,我可能偶然會被大家作為一個典范,或者是榜樣,可能大家能看到,就是說你努力之后,你可以離你的夢想越來越接近了,我覺得這個就足夠了。
誰知道明天發生什么事
南方周末:《非常完美》是怎么來的?
章子怡:《非常完美》是依萌自己寫的劇本,她很想把這部電影拍成,但一直也沒有拉到投資,然后演員也特別不確定。后來她通過一個朋友,把劇本送給我,我看了她這個故事,非常喜歡。它存在很多想象的空間,還有點天馬行空。我也很喜歡蘇菲這個角色,可愛、善良、真誠,遭遇戀情上的失敗,然后想辦法去奪回自己的愛情。
南方周末:一邊演戲,一邊當制片人,兩種角色會不會有沖突?
章子怡:兩個身份不能把它混淆了,我在拍戲的時候,我還是全力以赴地投入到我的人物當中,因為你電影表現得不好,出來的質量不好的話,其他的都是瞎忙活了,所以我覺得質量是最重要的。
把角色演好的同時,當然我會關注,比如說預算、超支的問題,包括協調演員的檔期,照顧他們休息什么的,這些東西可能以前我不會去管,這一次我全管。我做事情也是很認真的,每一部戲,包括選擇劇本、角色,我都是花很多時間的。制片也是這樣,我是一個新人,在這個領域里面,很多東西還不懂,我還在學習。做制片人我覺得挺好的,讓人視野更開闊,看到、學到、理解的東西也更多。
南方周末:現在做制片人,將來會不會做導演?
章子怡:我確實有過當導演的想法。制片人只是一個嘗試,是通往導演之路的起點。但是這個制片人做下來,我又覺得女孩子做導演會很辛苦,要和許多人打交道,要控制電影的拍攝和制作,從籌備到臺前幕后,會很不容易。
我覺得每一個人的潛力,可能你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你不去挖掘它,或者是不被挖掘,你可能永遠都不知道。我總覺得失敗也不怕,我們還年輕,哪怕這部戲不成功,我們還有下一部戲的機會,但是你不能說,因為害怕失敗,而不敢往前邁這一步,那你永遠學不到東西的。
南方周末:對自己的未來有規劃嗎?
章子怡:所有這些年所經歷的事情、拍攝的電影,我覺得很多事情都是順理成章的,沒有一個是你計劃好的,誰知道明天發生什么事。我也沒有想過十年后自己去制作一部電影,然后演一部喜劇片,我覺得很多事情都是命中注定,只要乖乖地去踏踏實實把眼前的事做好,你可能接下來就會有更美好的明天。
你是從地球的另外一邊來的
南方周末:你對自己成為西方人眼里的“中國符號”怎么看?
章子怡:在好萊塢,你看到一個英國演員得奧斯卡獎,你不會覺得,她是個外國人。因為他們講同樣的語言,可能這一點被忽略了。而一個亞洲國家的演員,比如韓國、日本、中國的演員,我們是黑眼睛黑頭發,會讓大家覺得,你是另外一個世界來的,是從地球的另外一邊來的。
那么,在這樣的一個環境里,你上西方國家的主流媒體,參與他們的重要活動,這些都是讓人挺長志氣的事情。
南方周末:你的中國夢是什么?
章子怡:我的中國夢當然跟我的專業離不開,作為一個演員,能夠通過電影這個平臺,為中國多做點事情,我很高興。我有這個心。把中國電影推向世界舞臺,這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情,包括那些前輩們的拼搏和努力,我們拍的那么多電影,都在為中國電影打下一個很堅實的基礎。我覺得,熱愛中國電影的人都在為這個目標而努力。
南方周末:實現這個夢的最大困難是什么?
章子怡:我覺得沒有多大的困難。對于中國電影來說,我們要走出去,在國際舞臺上獲得更大成功,可能在電影環境上還要下功夫。比如,我們拍攝的電影題材和涉及的面更寬一些,審查的尺度能夠相對放寬,電影分級制度能夠出臺,可能我們的電影能夠走得更遠。
我不能完全代言中國女性形象
南方周末:你正漸漸被樹立成中國在國外的女性形象,你覺得這個形象是什么?
章子怡:我不敢,我不可能完全代言在海外的中國女性形象,我聽見很多貼在我身上的什么中國標志、標簽,我從來沒有把它等同于我自己。
通過電影,我成為一個公眾人物,我演的那些形象被西方觀眾認識,這是職業帶來的一個結果。其實,在電影界,在文化藝術界,有很多和我一樣的演員、藝術家,他們也取得了巨大的成績,一樣被西方觀眾認可、接受,承擔著代言中國的角色。
我發現,大家都有一個共性,堅強、努力,很有上進心。作為一個演員,我已經出道十年了,但我還得向其他領域的人學習。我覺得,只要我抱有一顆謙虛的心,懂得取長補短,那進步一定會很快。
南方周末:你為了這個形象,做了些什么?
章子怡:電影是一種很好的媒介,它讓不同地區、國家的文化背景,通過這樣一個藝術形式傳播,被全世界的觀眾認識。現在,這樣的溝通媒介越來越多了,電視啊、網絡啊,隨時隨地都可以被人看到。
像我這樣的一個中國演員,我能夠在電影里詮釋一些有東方女性氣質的角色,讓全世界的觀眾了解中國,認識中國的文化,在這一點上我也是有責任的。在挑選角色時,要做到“三思而后行”。
去他的家門口打拼,是贏不了他們的
南方周末:你怎么看待美國的上流社會?
章子怡:上流社會的定義其實都很虛擬。不一樣的文化背景,造就不一樣的環境。美國是個市場國家,社會也是個金錢社會,靠金錢分出等級,劃分一個上流社會和中等社會、底層社會,有它特殊的原因。
美國的上流社會對我其實沒有什么意義。我去美國是去拍電影的,不是要融入它的上流社會。我有一部分工作、生活在美國,有時候會和這個圈子的人打交道而已。其實中國也有這樣的等級劃分,就是不同的圈子。但這個概念在我這里是行不通的。
南方周末:進入好萊塢對一個中國人困難嗎?
章子怡:很困難,不管是我,還是其他國家的演員,在美國發展,進軍好萊塢,我們的問題是創作量不夠,拍電影的合適題材太少。美國電影市場絕大多數是本土電影,你要進入他們的電影圈,只能是多拍美國片。可問題是,亞洲演員在美國片里發揮的空間實在有限,何況還有很多找你演的角色形象都不大好,是負面的,你接了可能不是加分,而是減分。
好萊塢是美國人的文化,是美國人玩的游戲,奧斯卡是美國人開Party的地方,是他們的一場秀。因為他們電影工業強大,他們的市場強大,所以才成為世界電影中心。去他的家門口打拼,是贏不了他們的。
我們中國演員,永遠不可能和他們平起平坐,因為那個市場是他們的,我們在不一樣的起跑線上。如果中國的電影工業起來了,我們資金強大了,我們成為世界電影中心,可能那時候全世界都開始看中國電影,哪怕打字幕；外國演員都想進軍中國,來中國拍電影,中國電影就可以和好萊塢平起平坐了。因為國家強大了,人也變得強大了。
現在,隨著中國電影市場的擴大,出現了新的可能,如果我們有好的電影題材,我們可以在好萊塢找到投資,用美國的資金拍中國的電影。
南方周末:你給美國電影公司拍過電影,也開始在美國發展,根據你的感受,中國電影跟美國電影之間有哪些差距?
章子怡:提到好萊塢的電影,世界上確實很難有其他國家能夠跟它們相提并論,能夠和它抗衡,未來中國也許有挑戰它的實力。比如我們現在電影院的增加,電影銀幕的增加,電影觀眾的培養,電影播放條件的改善,電影票房的迅猛增長,綜合這些因素來看,做第二個好萊塢是有可能的。
說到底,我們的硬件夠了,比美國人還牛,但在軟件上,我們不如美國和歐洲,落差還很大。要彌補這個差距,我們需要時間。在全球范圍內請最好的專家學者,培養出真正有創造力、想象力的高素質人才。中國學生聰明、刻苦、勤奮,這是我們最驕傲的,無論是在美國還是在歐洲,在大學里拿獎學金或者學習比賽,拿前五名的學生中間一定有中國學生。問題的關鍵是如何培養他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