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某名牌大學在讀研究生左凡（化名）因情感糾葛，在被人圍毆時持刀捅傷6人。消息一出，有關此事的討論迅速在國內(nèi)各大論壇蔓延。不少與左凡年齡相仿的大學生留言“贊賞這種校園里已經(jīng)罕見的血性”，有的干脆稱左凡為“校園英雄”。近日，南京市玄武區(qū)人民法院對這起案件作出判決。
傷人者在贊譽聲中被描述成“不畏強敵的英雄”
2006年12月15日庭審當日，左凡的辯護律師出示了一份由226名博士、碩士研究生以及本科生共同簽名的呼吁信。信中說：“左凡學習成績好，是大家公認的好班長，是國家培養(yǎng)的高素質、高層次人才。”226名同學一致請求法庭對左凡從輕處理。
實際上，早在事發(fā)后不久，“天涯社區(qū)”等BBS上對此事的議論就熱鬧異常。起初，網(wǎng)友留言大多是“挺可惜的”、“不值得”，隨著事件的廣泛流傳，網(wǎng)友們的評論性質逐漸超出一般的法律和道德評判范圍。
“他做了我們想做但沒有勇氣做的事。”一位正在念大三的網(wǎng)友寫道，“普通民眾在面對歹徒、惡勢力的時候，往往明哲保身，怕的心理因素作祟，使得社會風氣愈發(fā)不正常。左凡單槍匹馬，最終亮劍，真是大快人心！”
網(wǎng)友陳少更是表現(xiàn)出景仰之情：“我覺得在被別人群毆的情況下，這是保護自己尊嚴最好的方法……難得左兄念到研究生還能保持這種血性。”
很快，左凡在一片贊譽聲中被描述成“不畏強敵的英雄”。一個已經(jīng)畢業(yè)的校友表示愿意出錢讓師弟們把學校“全國碩士研究生報名點”的橫幅改為“左凡，×大漢子的榜樣”，以宣揚其精神。這位校友認為：“師弟這種行為誠然不可取，但那種不畏暴力，奮勇殺敵的壯舉；那種以一當十，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英雄氣概，是偉大精神的寫照。”
更多的人開始為左凡辯護。“他肯定是沒有辦法。”網(wǎng)友周至說，“比如我走在大街上，突然有人沖到面前來打我。如果對方是一個人的話，我就跟他對打；如果對方是兩三人的話，打不過我就跑；如果是10多個人的話，打又打不過，跑又跑不掉，也不知對方會不會置自己于死地的情況下，只好采取極端的做法以暴制暴。對方人多，捅了一個不足以緩解被侵害的狀況，所以多捅了幾個。”
很多網(wǎng)友包括簽署聯(lián)名信的同學都認定，左凡傷人是“生命受到威脅時的自然之舉，應判定為‘正當防衛(wèi)’”。
網(wǎng)絡和現(xiàn)實中的追捧比犯罪更讓人擔憂
對于這場法庭外的評判，負責審理該案件的法官、南京市玄武區(qū)人民法院少年法庭庭長王萍認為，“他們都是在未掌握基本事實的情況下作出的判斷”。
經(jīng)審理查明，本案另一被告上海某電子公司員工徐方（化名）因女友提出分手而遷怒左凡。于是，徐方打電話給左凡，約其見面。因為擔心“吃虧”，他托廚師朋友王某找人來幫忙，王某則找南京某學院的在校生孫某糾集了5名同學和幾名廚師，一起去“撐場子”。當晚，徐方和左凡在學校附近見面，一言不合便扭打在一起。王某等人見狀上前圍毆左凡，將其打倒在地。這時，左凡掏出隨身攜帶的長約17厘米的工藝刀揮舞，捅傷數(shù)人，造成兩人重傷。其后左凡又追出100多米，從徐方背后捅了一刀，造成其肺部受傷。
王萍表示，根據(jù)刑法規(guī)定，構成正當防衛(wèi)的條件之一是“防衛(wèi)不得超過必要限度造成不應有的危害，亦即要求防衛(wèi)措施與不法侵害在強度上基本相當”，在本案中，左凡主觀上雖有防衛(wèi)意圖，但其面對徐方等人的拳打腳踢，持刀揮舞，且造成兩人重傷的嚴重后果，應屬于防衛(wèi)過當。而追捅徐方的做法已不屬防衛(wèi)范疇，涉嫌故意傷人。
對于這些情況，簽署聯(lián)名信的學生以及那些奉左凡為“校園英雄”的網(wǎng)友們顯然并不了解。同樣收到聯(lián)名信的玄武區(qū)檢察院在調(diào)查后發(fā)現(xiàn)，簽名的226人當中，大多數(shù)都不認識左凡，甚至連案情都不清楚。一名大二學生告訴檢察官，他只是得知同校一名學生在外被人打傷，還被拘留，感到十分氣憤，就在“呼吁信”上簽了名。
該校一名在讀研究生回憶，當時事情很快傳遍了校園。幾天后，有同學在校門口擺了張桌子，上面放著“呼吁信”讓大家為校友“伸冤”。本來她不想簽，因為情況到底怎樣根本弄不清，“有說傷人的刀是左凡自帶的，有說刀是從水果攤上搶的，連案發(fā)地點都有三四個版本”。不過，看著旁邊左凡的家長，她覺得做父母的挺可憐，后來也就簽了。
在王萍看來，學生們的舉動從感情上可以理解，但這不能成為司法機關對左凡從輕處理的依據(jù)。而作為受過高等教育的大學生，如果在不知真相的情況下就憑“感情”簽名呼吁，就有是非不分的“嫌疑”。
比如呼吁信上只寫了“孤身一人被10余名社會青年圍攻襲擊，左同學奮起自衛(wèi)，但鼻梁骨被打斷，多處帶傷”，絲毫沒有提及左凡持刀對別人造成的傷害。王萍說，被重傷的其實也都是大學生，其中一人不得不摘除一側的腎臟，另一人心臟心包被捅破，送到醫(yī)院時心跳已經(jīng)停止，幸虧當日一位主任醫(yī)生值班，及時救治才脫離危險。
據(jù)王萍回憶，第一次開庭時，左凡極力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他認為“如果我當時不掏出刀來防衛(wèi)，可能今天受重傷的就是我”。左凡的辯護律師一番慷慨陳詞之后，與左凡同來的不少青年甚至在法庭上起立鼓掌。
“網(wǎng)絡和現(xiàn)實中的追捧比犯罪更讓人擔憂。”王萍說，同學們的聲援與贊揚，對左凡正確認識其行為沒有任何幫助。王萍注意到，在最初幾次庭審中，左凡時常面帶笑容。
高校法制教育課看似齊全實際上多數(shù)學生缺乏法制觀念
2006年12月15日，玄武區(qū)法院作出宣判：左凡持刀捅傷他人身體，造成1人輕傷、2人重傷的嚴重后果，構成故意傷害罪。但他是在遭到徐方等人的不法侵害時，持刀傷人，屬于防衛(wèi)過當，依法可減輕或免除處罰。據(jù)此，法院以故意傷害罪判處左凡有期徒刑1年6個月，緩刑2年；以聚眾斗毆罪判處徐方有期徒刑2年，緩刑2年6個月；分別判處王某、孫某有期徒刑1年6個月，緩刑2年。
對于判決，被告人左凡、徐方等均表示接受。面對記者采訪，他們不愿多說。左凡稱“自己社會經(jīng)驗不足，以后應吸取教訓”。
徐方在左凡所在高校的BBS上發(fā)帖稱：“我也是來自偏遠農(nóng)村的剛畢業(yè)的大學生，通過自己的努力才有今天的工作和生活。父母都是普通農(nóng)民，他們靠種田供養(yǎng)我們姐弟幾個讀大學。現(xiàn)在他們一身病，還在農(nóng)村種地。到現(xiàn)在我都沒敢告訴他們這件事，我怕他們承受不了，看來只能隱瞞一輩子了。我只覺得太對不起左凡和他的家人，對不起受傷的人，以及我的父母，但我也實在無能為力了。如果你們能見到左凡，替我說聲‘對不起’。”
根據(jù)慣例，這起被告人為在校學生的案件放在少年法庭審理。王萍稱，法院在判決時也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內(nèi)考慮了“在校學生”、“初犯”等情況，為的是“治病救人”。
在王萍看來，近年來，大學生犯罪屢屢發(fā)生，而高校的法制教育課看似齊全，實際上多數(shù)學生缺乏最起碼的法制觀念。不少大學生被告在宣判后的第一句話都是“如果早知道后果這樣嚴重就不做了”。
王萍認為，學校應該教會學生在合法的范圍內(nèi)維護自己的權益，以保證面對傷害時作出正確的選擇。比如左凡就可以有別的選擇，事前徐方的女友曾勸他不要見面或是陪他一起去，都被左凡拒絕了。而在事發(fā)地不遠處就有一輛值勤的警車。事實證明，接到報警后不到一分鐘，警察就能趕到現(xiàn)場，如果事先請朋友暗中照顧，就不會有后來那一攤攤的血跡。
來源：中國青年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