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由斗牛士引領的世界足球第四次戰術革命已經揭開大幕，如果你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且聽筆者在下文細解。這種以西班牙式“控傳超限戰”為外在標志的戰術革命其實隱含著更為深層次的四大超級轉變，這樣徹底的轉變基本是舊世界和新世界的區別，這也是西班牙足球為何顯得如此獨特、魔幻和超現代的原因。
世界足球歷史上曾有過三次著名的戰術革命，第一次是上世紀３０年代英格蘭阿森納俱樂部主帥查普曼發明的ＷＭ陣型，即３４３陣型的革命，終結了當時普遍流行的２３５攻守失衡的落伍陣型；第二次是上世紀５０年代由古斯塔夫率領的“無冕之王”匈牙利隊掀起的３３４陣型革命；第三次則是上世紀６０、７０年代由米歇爾斯率領的阿賈克斯俱樂部和荷蘭國家隊掀起的４３３“全攻全守”的戰術革命。這三次戰術革命一次比一次先進，但第一次戰術革命只是新創了一個攻守更為均衡的陣型，而第二次和第三次技術革命除了外在陣型的變化外，更有攻勢足球和打破位置束縛、不停換位理念的實質性提升的內涵。
但自１９７８年世界杯以后一直到２００８年歐錦賽之前，世界足球在戰術革命上的意義已經死去，因為不管是阿森納、普斯卡什和柯奇士的匈牙利，還是克魯伊夫的荷蘭隊，基本都是曇花一現，隨著一群天才球員的退役而消逝，并沒有其他球隊可以跟上這些偉大先驅者的腳步。其間雖有貝利時代巴西的４２４和意大利設置一名拖后中衛的“門閂式”防守，以及貝肯鮑爾的自由人戰術，但這些都只是陣型或個別位置的局部小手術，只能算局部改良，而談不上革命。即便是貝利、馬拉多納、貝肯鮑爾、普拉蒂尼這樣的巨匠，也并未在戰術革命意義上給后人留下更多的財富。
不過，攻勢足球的倡導者、因全攻全守戰術而被譽為“走在時間前面的人”的荷蘭飛人克魯伊夫并沒有停頓，他并不相信“不是強者勝、而是勝者強”的哲學，而是一直堅持自己孜孜以求的全攻全守理念，在上世紀９０年代初的時候也一度帶領西班牙巴塞羅那俱樂部用“夢之隊”的表現獲得歐洲冠軍杯，但由于那時的國際足球傳播媒介還沒有現在這么先進，世界球迷也只認世界杯這樣的賽事，因此那時并沒有引起多少轟動，后來直到里杰卡爾德接手當時在西甲中處于頹勢的巴薩，并重用哈維和伊涅斯塔這樣聰明絕頂的球員、且以一種獨特的戰術奪得歐冠聯賽冠軍，現代足球的戰術革命的意味才又逐步顯現。但由于阿拉貢內斯率領的西班牙隊在２００６年世界杯的早早出局，并未引起世界對巴薩和西班牙戰術的重視，世人也并未意識到巴薩的這套戰術對于現代足球到底意味著什么。
真正的轉折點出現在２００８年歐錦賽上，當時以巴薩陣容為班底的西班牙隊采用了阿拉貢內斯的獨特足球哲學，用一種獨特的戰術高歌猛進，令人信服地拿下歐洲冠軍，而從那時起斗牛士的足球便在國家隊和俱樂部的雙重層面建立起一個單極的帝國。博斯克２００８年接替阿拉貢內斯后，率領著西班牙隊又用這種獨特的戰術連續奪得南非世界杯冠軍和本屆歐錦賽冠軍，斗牛士獲得了史無前例的國際大賽三連冠，而巴薩也在過去幾年中三次奪得歐冠冠軍，且幾乎年年都打入歐冠四強，偶爾的幾次失利也都是不慎負于切爾西和國米式并無新意的防反戰術。尤其在瓜迪奧拉接手巴薩后，整支球隊在戰術革命意義上更上了一個臺階。瓜迪奧拉多次在聯賽中試驗新陣型和新戰術，直到本屆歐錦賽上博斯克采取了更為超現代的４６０無鋒陣型奪冠，世界足球已幾乎為西班牙隊所統治。而西班牙隊獨特的戰術ＴＩＫＩ-ＴＡＫＡ更是成為越來越多的球隊和媒體所公認的最先進的戰術和發展潮流。
其實連續奪冠也并不能說明一支球隊的戰術先進，許多世界杯和歐錦賽的冠軍事后都不能服眾，但西班牙的奪冠與眾不同，因為除了極少數發揮失常的比賽之外，幾乎所有和他們交過手的球隊和教練都在賽后對他們的贏球和贏球的方式表示信服。２００８年歐錦賽上的希丁克和勒夫都服了，他們均表示西班牙隊不論是球員個體還是整體戰術都要勝己一籌，且他們贏球的方式代表著世界足球的最新發展趨勢。筆者在２００８年德國輸給西班牙的決賽后的新聞發布會上，親耳聽到勒夫表示，德國隊要向西班牙足球的風格學習。而那之后，模仿西班牙足球、學習西班牙足球漸漸成為一股世界足球的風氣，甚至連韓國隊都表示要學習西班牙足球的風格。而且這些球隊真的有所行動，勒夫的德國戰車已經變得越來越講究控球、越來越細膩，韓國隊在前主帥趙廣來的帶領下也一度打得非常細膩。
在南非世界杯上，當西班牙隊再次以全控場面的表現擊敗不可一世的德國隊時，勒夫再次坦蕩地承認和對手的差距，認為德國隊還要再努力才能趕超；而當決賽中荷蘭隊不惜使出殺傷戰術來阻攔斗牛士都不得之時，“如何擊敗西班牙隊”和歐冠中“如何擊敗巴薩”一樣，成為世界足壇的焦點話題。
南非世界杯后更多的球隊加入了學習西班牙式足球風格的大潮，包括普蘭德利的意大利，德國的勒夫更是一直不停地為鋼鐵戰車注入技術流、控傳流元素，而法國隊主帥布蘭科也是巴薩式足球的癡迷者，克羅地亞隊員也承認，他們是在模仿西班牙的控傳足球。而當斗牛士在決賽中以華麗的無鋒陣型大勝此前勢頭很猛的意大利后，布馮認為，西班牙隊無懈可擊。
歐足聯主席普拉蒂尼也一直是西班牙和巴薩足球的支持者，本屆歐錦賽上他幾次提到對西班牙足球的欣賞。連球王貝利都通過決賽預測西班牙隊勝才難得挽回了“烏鴉嘴”的聲譽。而當英超上賽季出現斯旺西這樣一個踢法像極了巴薩的俱樂部時，更是引起了極大的震驚。
行文至此，筆者已經大致梳理了為何西班牙足球引領世界足球第四次戰術革命的觀點和例證，下篇中將具體闡述這樣獨特的戰術的奧秘，即核心的四大超級轉變。
西班牙獨特足球戰術的一個具體例證，是國際足球界為它專門使用了一個新的戰術用詞ＴＩＫＩ-ＴＡＫＡ，這個源自西文的擬聲詞原是模仿西班牙控傳戰術中不斷傳球的連續撞擊的砰砰之聲，而這個詞已經成為目前世界足球最深的奧秘和懸念，誰都不知道西班牙人是如何練出這套戰術的。
按照一般的理解，這套戰術非常強調控球和短傳，并通過球員的換位來制造空當，如果僅僅按照這樣去理解，布蘭登是無法帶出斯旺西這支球隊的，瓜迪奧拉也難以帶出巴薩這樣的水準的。
筆者認為，西班牙式的ＴＩＫＩ-ＴＡＫＡ戰術的核心在于以下四大超級轉變。 第一，是足球哲學理念上由功利足球、極簡主義向漂亮足球、浪漫主義的轉變。技戰術是術、對足球的理解是道，如果道的層面上沒想明白，則具體的術的層面也很難有提高。科幻作家阿西莫夫曾天才般地創造出機器人三大法則，及統領一切機器人的幾條哲學。而西班牙足球也有著三大原則性的哲學，一是由阿拉貢內斯提出的“控制住球，你就控制住了比賽”；二是“不但要贏、還要贏得漂亮”；三是主要用大腦去控制比賽。
西班牙足球的這三大哲學理念絕對是現代足球的一大飛躍，傳統的足球多強調效率、簡潔、贏下比賽，但是忽視了控球、復雜的變化和對漂亮過程的追求，也忽視了思維、計算在足球比賽中的實戰價值和重要性。但繁和簡、功利和結果之間往往是辯證的。西班牙足球將其他球隊可以簡單處理的配合變得復雜化，更復雜化，看似繁瑣，實則卻是“大繁若簡”的至高境界，一般球隊那些簡單的配合很容易被對手識破思路，從而讓自己曝于明處，而西班牙隊復雜的配合則很難為對手洞悉思路，從而始終是在暗處，明暗之間、繁簡之間高下已分。
現在的高水平球員在接受采訪時往往會提到足球哲學一詞，哈維這般特級大師人物更是喜歡把哲學一詞放在嘴邊，毫不掩飾地稱自己是個足球浪漫主義者，而一個非浪漫主義的球員，是絕難練到哈維這樣的境界的，因為一開始的理念就偏了。其他球隊在談到西班牙時，也總會頻繁地說出“他們有著特殊的足球哲學”之類的表述，這也足以發人深思。
第二，是從身體足球到技術足球，上升到戰術足球和思維足球的轉變。當英格蘭式的大刀闊斧和德國戰車憑借身體優勢的橫沖直撞不再奏效時，巴西、阿根廷，乃至非洲一些球隊的個人技術便顯現出優勢，但這一剛一柔的兩種傳統足球所強調的東西在戰術足球和思維足球的面前高度太低，這些只是基礎層面，而西班牙足球早已上升到思維和戰術這樣的上層建筑層面，他們的“控傳超限戰”是建立在快速、復雜的思維能力的基礎之上，這也是拉瑪西亞青訓營和西班牙足球的奧秘，也是筆者提到的西班牙隊“用大腦去控制比賽”基本哲學的具體體現。
用大腦去控制比賽不是一個抽象的東西，有著很具體的內容，在每一個球的處理上，都需要提前的預判和深思，而提前想的步數越多、線路越合理、想得越快、有著同樣理解水平的隊友越多，則全隊的實力便會提升得越高，這和下棋是一個道理，優秀的棋手能看幾十步，而糟糕的棋手只看一步、甚至一步也不看。傳統的足球隊大多數人是只會聽命于教練的棋子而非棋手，而西班牙式的足球要求幾乎每個人都要有棋手的創造性思維，懂得多算線路和步驟，而且能夠很快地得出結論，這樣的球隊在攻防時均能最大限度識破對手的意圖和球路，對手想不當扯線木偶都難。
當溫格、克魯伊夫、阿拉貢內斯等提到西班牙球員時，都有過類似的表述，即他們最大的優勢在于思考速度飛快，而不是技術和身體。所以，能夠理解思維如何具體作用于比賽，才能跟上第四次世界足球戰術革命的腳步。
第三，是由靜態陣型向動態陣型、由靜態位置向流動位置的轉變。傳統的足球戰術多是球員對位入座，１１個人每人各守一片區域，除了少數一兩個球員可以自由活動外，其余位置上的球員總是不變，在陣型上也是如此，保持一個基本的４４２或４３３陣型就始終不變；而西班牙足球的精髓在于隊員大多都是動態位置，尤其是本屆杯賽上無鋒陣型的中前場，除了阿隆索和布斯克茨相對靠后固定外，其余人員的位置變化不停，加上阿爾巴、阿韋洛亞兩個邊后衛的多變走位，甚至是拉莫斯和皮克的插上，西班牙隊可以自如地在一個動態的４６０陣型中進行流動性十足的換位和補位，令對手不管是采用人盯人防守還是區域聯防，都很難做好，防守的統一步調很容易紊亂，暴露出缺口。
這一由靜到動的轉變是繼承了第二、第三次戰術革命的特點，也是通過不斷的換位和短傳來讓對手無從防守，逐漸失位。但西班牙隊與當年全攻全守的荷蘭隊相比，不同點在前者更講究控球和控制節奏，并更強調傳球的節奏感和精確性，不是一味求傳球的快速率，這樣便有效地避免了因過于頻繁的換位和過快的傳球所導致的球隊穩定性下降，通過耐心的傳球也會讓或勇猛、或技術出眾的對手陷入可怕的精神折磨，從而達到“疲敵制勝”的效果。這也是為何西班牙隊甚至都不用知己知彼，就能幾乎百戰不殆的奧秘，因為再強的球隊如果連球都很難碰到，則何談發揮？
第四，是由被動防守到主動防守的轉變。傳統足球的防守都類似于意式的退縮防守，通過在中后場壓縮空間，較為被動地等待對手進攻，尋求斷球機會然后反擊，但西班牙式的防守則一下子將整個被動防守的理念顛覆。斗牛士的足球最可怕之處便在于他們不僅擁有最超現代的進攻，還同時擁有最超現代的防守，他們總是在丟球的一瞬間，便會在就近的區域形成幾名隊員第一時間前移去封鎖持球隊員出球線路的整體行動，導致對手根本很難在如此短的時間里找到合適的線路，失誤率大增。
這也是為何西班牙隊總是可以輕松搶到其他強隊的球，而其他強隊卻很難從西班牙人腳下斷球的主要原因，因為其他球隊根本沒有練習過西班牙式的超現代防守。而想要練成這樣的防守體系，必須要有強大的計算能力作為保障，而這點是大多數球員所不能及的，因為他們還不具備這樣的思維方式和集體行動能力。
筆者總結的以上四大超級轉變，正是西班牙隊為何有足夠的資本引領世界足球第四次戰術革命的關鍵。比起前三次戰術革命，這一次以西班牙隊和巴薩為標志的戰術革命在控傳和動態位置上是有所繼承，但又有一些具體的區別，而在足球哲學、思維控制和主動防守這三大方面則是進行了革命性的顛覆，并且有在國際大賽中連續的統治性成績和精彩的過程作為保障，不像當年的匈牙利和荷蘭隊那樣只是“無冕之王”。
需要要強調的是，前三次戰術革命均因為某些核心人物和球隊的老化、退役而曇花一現，且其他球隊無一可以效仿，但這第四次會有不同，第四次戰術革命不是將來時，而是正在進行時。勒夫帶領的德國隊和普蘭德利帶領的意大利隊從本屆賽事上的表現來看都極為強調控傳配合，且都有心用西班牙式的細膩足球來超越斗牛士，這兩隊有著不少年輕的可造之材，如果參悟得當則假以時日必可精進，而荷蘭隊、克羅地亞隊、俄羅斯隊、葡萄牙隊、法國隊等都有著很好的球員班底，只要主帥合適，便能陸續加入第四次戰術革命的滾滾大潮。目前亞洲球隊中的日本和韓國都有著向斗牛士的足球靠攏的印跡，尤其是日本隊的風格，與西班牙非常類似。
最后，還想提醒一下在戰術意義上尚在“原始社會”摸索的中國足球，是時候認清世界足球發展趨勢和潮流了，若連該學習什么這樣的大方向問題都摸不清楚，則做什么都將是南轅北轍、事倍功半。
來源：新華網（記者 鄭道錦） 編輯：寧波